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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 版權(quán)信息
- ISBN:9787555906292
- 條形碼:9787555906292 ; 978-7-5559-0629-2
- 裝幀:簡裝本
- 冊數(shù):暫無
- 重量:暫無
- 所屬分類:>>
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 本書特色
鐵凝著《永遠有多遠》為“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叢書之一種。
一、該叢書是首部由當代著名評論家點評,涵括中國百年經(jīng)典中篇小說、展示中國百年中篇小說創(chuàng)作實績的大型文學(xué)叢書。
該叢書對“五四”以來中篇小說創(chuàng)作進行了全面的梳理,讀者可以通過本叢書確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史上杰出中篇小說的閱讀坐標。當代著名評論家何向陽、孟繁華、陳曉明、白燁、吳義勤對作品的文學(xué)價值以及作家在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等進行了詳細介紹,對文本進行了精彩點評,這對于讀者欣賞把握這些經(jīng)典作品起到了引導(dǎo)作用。
二、形式有突破。
叢書以作家分冊,每冊精選該作家zui經(jīng)典、讀者認知度zugao高的作品。除經(jīng)典作品以外,另附文學(xué)化的作家小傳及作家圖片若干幅。所附內(nèi)容既可以為文學(xué)研究者、文科學(xué)生提供必要的資料,對普通讀者深入理解作家作品同樣大有裨益。
三、所選作家有較大影響力。
現(xiàn)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主席。其作品曾六次獲“魯迅文學(xué)獎”等guojiaji文學(xué)獎。2015年5月,被授予法國文學(xué)與藝術(shù)騎士勛章。
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 內(nèi)容簡介
“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叢書之一種,收錄當代著名作家鐵凝中篇小說代表作。
《沒有紐扣的紅襯衫》塑造了“安然”這個形象。讓我們看到了人的成長,同時也看到成長中不曾磨損掉的人的多么可貴的品質(zhì),那種不世故不妥協(xié)的正直,正是鐵凝小說中一直堅持的。這一個少女形象,開啟了鐵凝小說對于女性的觀察和思考。
《麥秸垛》寫端村,不僅寫了知青生活,更寫這個村莊的男女老少,而在這個村莊生態(tài)的基礎(chǔ)上再寫知青,與我們看到的其他知青小說有所不同。小說中主寫女知青楊青與陸野明的兩情相悅。作為女作家的鐵凝的確寫出了愛的理性與感性的“雙生”,只是它們分裂于楊、沈兩人身上,一時讓陸野明無所適從。鐵凝是懷著善意和悲憫看著這“雙生之愛”的,她試圖解開這個愛中之“謎”。
《永遠有多遠》中的白大省是應(yīng)寫入中國當代文學(xué)史的一個人物典型。她是北京胡同里快活多話、大大咧咧、有點缺心少肺的女孩子中的一個。純潔也好,仁義也好,傳統(tǒng)風尚在白大省身上是天然的,善是天然的善,真是天然的真,沒有絲毫刻意和偽飾。她以自我的犧牲來成全那個冥冥中主宰她人生方向的理智,這個女孩在個人本能與群性要求之間倍受煎熬。鐵凝通過對少女的觀察達到了對人性的深入。
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 前言
雙生之愛
——鐵凝筆下的少女
何向陽
鐵凝自1983年發(fā)表了《沒有紐扣的紅襯衫》引起文壇矚目,那時她還是一個不滿25歲的青年女作家,而經(jīng)由她的筆,一個16歲的少女安然的形象不僅走入讀者與觀眾(小說被拍攝成電影《紅衣少女》)的內(nèi)心,而且,“這一個”少女形象,開啟了鐵凝小說對于女性的觀察和思考。
《沒有紐扣的紅襯衫》中的安然是在“我”(姐姐安靜)的“看”中完成形象塑造的。在“我”的眼里,她“無所顧忌”地大笑,“不懂得什么是掩飾”,“愛和人辯論,愛穿夾克衫,愛放鞭炮,愛大聲地笑”,她是一“地道的女孩兒”,卻有著“男孩子的秉性”,她“喜歡快節(jié)奏的音樂”,喜歡足球賽、冷飲、短篇小說和集郵,對于親人有時會突然說,“我早就知道你們都拿我當男孩子看,其實我是個女的,女的!”她會因為不公平而和老師抬杠,同樣因為看不慣和姐姐翻臉,她的原則性很強,眼里揉不得沙子,面對姐姐為了她煞費苦心地與班主任拉關(guān)系(送電影票或是改詩發(fā)表),她都是直言快語,正是這樣直言快語而不會遮掩,她才屢屢評不上三好生;直到她救了自家的火災(zāi)而躺進醫(yī)院,姐姐問她,她也是實話相告,她的救火動機就是想讓好看的姐姐嫁人時是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讓我們看到了人的成長,同時也看到成長中不曾磨損掉的人的多么可貴的品質(zhì),那種不世故不妥協(xié)的正直,正是鐵凝小說中一直堅持的。這可能就是那件“紅襯衫”的寓意,但它是沒有紐扣的,它并不中規(guī)中矩,卻有其原則,自成方圓。
安靜(敘述者)和安然(被敘述人),在小說中是一對親姐妹,但兩人性格迥異,一個安靜如淑女,一個活躍如男孩,她們各有缺點,又都有對方所沒有的優(yōu)長,可以相互補充,彼此欣賞。這種將女性分身的一種寫法在后來的《麥秸垛》中我們再次看到!尔溄斩狻2萬字,字數(shù)不算多,以現(xiàn)在的中篇體量要求在字數(shù)上可能還有些不達標,之所以將它放在這里是因為它的含量的豐盈已大大越過了短篇小說。小說寫端村,不僅寫了知青生活,更寫這個村莊的男女老少,而在這個村莊生態(tài)的基礎(chǔ)上再寫知青,與我們看到的其他知青小說有所不同。小說中主寫女知青楊青與陸野明的兩情相悅,但源于性格和所受教育,楊青在面對陸野明的愛的表達時表現(xiàn)得沉穩(wěn)矜持,她“懂分寸,想駕馭”,陸野明也默認她是對的,這是一個“能使他激動,也能使他安靜”的女性;如若不是另一女知青沈小鳳的出現(xiàn),楊、陸兩人的愛情會以一種平穩(wěn)的態(tài)勢向前發(fā)展。但是不同于楊青的矜持的另一種性格的沈小鳳出現(xiàn)了,她潑辣大膽,敢愛敢恨,表白也是直來直去,在眾人面前也不掩飾對陸野明的喜歡。由于沈小鳳的出現(xiàn),楊青從一個“劇中人”變成了一個“劇作者”,楊青的沉默的愛情遭遇到來自熾烈的愛的挑戰(zhàn)。楊青為了保衛(wèi)這尚未開花就面臨凋敝的愛情,變成了一個默默的捍衛(wèi)者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監(jiān)督者。**次鄉(xiāng)村電影散場時,先是沈、陸兩人站在麥秸垛前,而楊青適時出現(xiàn)在將要投入愛河的沈、陸兩人面前,中止了兩人關(guān)系的進一步發(fā)展;而第二次電影散場也是小說終結(jié)處,卻是:
天黑了,楊青提了馬扎,一個人急急地往村東走。
電影散場了,楊青提了馬扎,一個人急急地往回走。她不愿碰見人,不愿碰見麥秸垛。
此時楊青的心理發(fā)生了變化,小說中寫道:“楊青內(nèi)心很煩亂。有時她突然覺得,那緊逼者本應(yīng)是自己;有時卻又覺得,她應(yīng)該是個寬容者。只有寬容才是她和沈小鳳的*大區(qū)別,那才是對陸野明愛的*高形式。她懼怕他們親近,又企望他們親近;她提心吊膽地害怕發(fā)生什么,又無時不在等待著發(fā)生什么。”而“也許,發(fā)生點什么才是對沈小鳳*好的報復(fù)。楊青終于捋清了自己的心緒”這一筆真正是寫透了愛中無奈之人的復(fù)雜而矛盾的內(nèi)心。
《麥秸垛》這部小說,楊青與沈小鳳的各自性格是耐人尋味的,在愛情面前,一個持重,一個活潑;一個“懂分寸,想駕馭”,一個“蠻不講理的叫嚷、不加掩飾的調(diào)笑”。顯然在陸野明心中,*終勝出的是后一位,沈小鳳“雪白的脖頸,亞麻色的辮梢,推搡人時那帶著蠻勁兒的胳膊,都使他不愿去想,但又不能忘卻……她不同于楊青”。男人眼中的女性我們暫不去論,作為女作家的鐵凝的確寫出了愛的理性與感性的“雙生”,只是它們分裂于楊、沈兩人身上,一時讓陸野明無所適從。鐵凝是懷著善意和悲憫看著這“雙生之愛”的,她試圖解開這個愛中之“謎”。所以在后來的寫作中,我們讀到《永遠有多遠》時,便再次體悟到一位作家對這個“謎底”的追尋與揭示。而這時已是距1983年十六年的1999年了。
《永遠有多遠》中的白大省是應(yīng)寫入中國當代文學(xué)史的一個人物典型。她是北京胡同里快活多話、大大咧咧、有點缺心少肺的女孩子中的一個。敘述者慨嘆,“她那長大之后仍然傻里傻氣的純潔和正派,常常讓我覺得是這世道僅有的剩余”,“這個人幾乎在謙讓著所有的人”。九號院的趙奶奶說,“這孩子仁義著哪”!純潔也好,仁義也好,傳統(tǒng)風尚在白大省身上是天然的,善是天然的善,真是天然的真,沒有絲毫刻意和偽飾。然而,她的內(nèi)心要求與外在表現(xiàn)之間卻相隔關(guān)山,一個十歲女孩已經(jīng)自覺地以一種外在于她個人內(nèi)心需要的命令來規(guī)范與繩系自己,以自我的犧牲來成全那個冥冥中主宰她人生方向的理智,這個女孩在兩種律令——個人本能與群性要求之間倍受煎熬。對比于她,*終奪走“大春”的西單小六好像要單純得多,這是胡同里早熟而風情的女孩,十九歲的她土豆皮色的皮膚光滑細膩,散發(fā)出新鮮鋸末的暖洋洋的清甜,她的眼睛半瞇,她的辮子松垮,兩鬢紛飛出幾縷柔軟的碎頭發(fā),腳趾被鳳仙花汁染成杏黃。而白大省在愛情上屢屢敗北:對于郭宏的愛情卻被利用;與關(guān)朋羽的戀愛,出其不意冒出的小玢,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搶走了屬于表姐的“新娘”身份。與夏欣,白大省輸給的已不是哪一個具體的人,而是她愛的人對她性格的不適,以致她沖著那背影高喊:“你走吧,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么好的人了!”實際上,從人格上講,白大省的精神發(fā)育較變動不居的社會而言,一直處于孩童的純潔階段,她誠實、真摯,小說里有一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細節(jié),“過生日”,她給三位戀人都開過形式不同的生日party,她是一個千方百計想給對方快樂的人,卻沒有人能在歷經(jīng)這高溫、燭光之后,仍然真正關(guān)心“她的焦慮,她的累,她那從十歲就開始了的想要被認可的心愿”。過生日這樣一種示愛形式本身,有著雙重色彩,白大省還是一副無可救藥的孩子心態(tài),將她的所愛也放在孩子的位置,兩種心態(tài)在成人愛情中都是相當致命。面對歸來的郭宏“你純,你好,你寬厚善良”的示弱邏輯與母愛要求,白大省怨忿而絕望,聲嘶地說:我現(xiàn)在成為的這種“好人”從來就不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然而,那個示弱者回答:“你以為你還能變成另外一種人嗎?永遠也不可能!币驗榘状笫∩屏迹恰昂萌恕, 是仁義的化身,所以她“躲”得過一對無家可歸的父女的央告,也躲不過十歲就已種在她心里的仁義,她又哪里躲得過赤裸裸的善良和無可救藥的童真。女人確實是變成的,雖然她疑慮焦灼,但她還是本性難移。從這部小說,我們看到“雙生”的增長性。一方面,白大省與西單小六構(gòu)成了性格兩極的一對,正如我們看到的安靜與安然、楊青與沈小鳳,她們很像是一個樂章中的高音與低音,相克相生,缺一不可;但另一方面,《永遠有多遠》還為我們刻畫出了白大省的角色與白大省的自我的“雙生”,這兩個矛盾體存在于一個少女的體內(nèi),影響或者說是控制著這一個“她”的成長與走向。
鐵凝小說的豐富性在此可見一斑。我曾私下對鐵凝說,您的小說特別擅長寫少女。少女形象,在鐵凝的小說中,也一步步突破著早年“香雪”式的純度,而變得更為圓潤豐滿。在這樣一種“少女形象”的成長過程中,可貴的是鐵凝對在少女身上存在的兩種性格向度,一直抱有一種善意的體察。這就是我所說的“雙生之愛”。我有時想,也許正是通過對少女的觀測而達到的對于人性的深入,才成就了今天的不同凡響的作家鐵凝。
◆正文賞讀◆
你在北京的胡同里住過吧?你曾經(jīng)是北京胡同里的一個孩子吧?胡同里那群快樂的、多話的、有點缺心少肺的女孩子你還記得吧?
我在北京的胡同里住過,我曾經(jīng)是北京胡同里的一個孩子。胡同里那群快樂的、多話的、有點缺心少肺的女孩子我一直記著。我常常覺得,要是沒了她們,胡同還能叫胡同嗎?北京還能叫北京嗎?我這么說話會惹你不高興——什么什么?你準說。是啊,如今的北京已不再是從前,她不再那么既矜持又恬淡,既清高又隨和了。她學(xué)會了擁抱,熱熱鬧鬧、亦真亦假地擁抱,她懷里生活著多少北京之外的人啊。胡同里那些帶點咬舌音的、嘎嘣利落脆的貧北京話也早就不受待見了——從前的那些女孩子,她們就是說著這樣的一口貧北京話出沒在胡同里的。她們頭發(fā)干凈,衣著簡樸(卻不寒酸),神情大方,小心眼兒不多,叫人覺得隨時都可能受騙。二十多年過去了,每當我來到北京,在任何地方看見少女,總會認定她們?nèi)菑那昂锏哪切┖⒆。北京若是一片樹葉,胡同便是這樹葉上蜿蜒密布的葉脈。要是你在陽光下觀察這樹葉,會發(fā)現(xiàn)它是那么晶瑩透亮,因為那些女孩子就在葉脈里穿行,她們是一座城市的汁液。胡同為北京城輸送著她們,她們使北京這座精神的城市肌理清明,面龐潤澤,充滿著溫暖而可靠的肉感。她們也使我永遠地成為北京一名忠實的觀眾,即使再過一百年。
當我離開北京,長大成人,在B城安居樂業(yè)之后,每年都有一些機會回到北京。我在這座城市里拜訪一些給孩子寫書的作家,為我的兒童出版社搜尋一些有趣的書稿,也和我的親人們約會,其中與我見面*多的是我的表妹白大。ㄒ魓ǐng)。白大省經(jīng)常告訴我一些她自己的事,讓我?guī)退弥饕猓?后又總是推翻我的主意。她在有些方面顯得不可救藥,可我們還是經(jīng)常見面,誰讓我是她表姐呢。
現(xiàn)在,這個六月的下午,我坐在出租車上,窗外是迷蒙的小雨。我和白大省約好在王府井的“世都”百貨公司見面,那兒離她的凱倫飯店不遠。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分配在四星級的凱倫,在那兒當過工會干事,后來又到銷售部做經(jīng)理。有一回我對她說,你不錯呀剛到銷售部就當領(lǐng)導(dǎo)。她嘆了口氣說哪兒呀,我們銷售部所有的人都是經(jīng)理,銷售部主任才是領(lǐng)導(dǎo)呢,主任。我明白了,不過這種頭銜印在名片上還是挺唬人的:白大省,凱倫飯店銷售部經(jīng)理。
出租車行至燈市西口就走不動了,前方堵車呢。我想我不如就在這兒下來吧,“世都”已經(jīng)不遠。我下了車,雨大了,我發(fā)現(xiàn)我正站在一個胡同口,在我的腳下有兩級青石臺階;順著臺階向上看,上方是一個老舊的灰瓦屋檐。屋檐下邊原是有門的,現(xiàn)在門已被青磚砌死,就像一個人沖你背過了臉。我邁上臺階站在屋檐下,避雨似的。也許避雨并不重要,我只是愿意在這兒站會兒。踩在這樣的臺階上,我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我回到了北京,就是腳下這兩級邊緣破損的青石臺階,就是身后這朝我背過臉去的陌生的門口,就是頭上這老舊卻并不拮據(jù)的屋檐,使我認出了北京,站穩(wěn)了北京,并深知我此刻的方位!笆蓝肌薄疤靷愅醭薄靶聳|安市場”“老福爺”“雷蒙”……它們誰也不能讓我知道我就在北京,它們誰也不如這隱匿在胡同口的兩級舊臺階能勾引出我如此細碎、明晰的記憶——比如對涼的感覺。
從前,二十多年前那些夏日的午后,我和我的表妹白大省經(jīng)常奉我們姥姥的吩咐,拎著保溫瓶去胡同南口的小鋪買冰鎮(zhèn)汽水。我們的胡同叫駙馬胡同,胡同北口有一個副食店,店內(nèi)賣糕點罐頭、油鹽醬醋、生熟肉豆制品、牛羊肉鮮帶魚。店門外賣蔬菜,蔬菜被售貨員擺在淡黃色竹板拼成的貨架上,夜里菜也那么擺著不怕被人偷去。干嗎要偷呢?難道有人急著在夜里吃菜嗎?需要菜,天一亮副食店開了門,你買就是了。胡同南口就有我說的那個小鋪。如果去北口副食店,我們一律簡稱“北口”;要是去南口小鋪,我們一律簡稱“南口”。
“南口”其實是一個小酒館,臺階高高的,有四五級吧,讓我常常覺得,如果你需要登這么多層臺階去買東西,你買的東西定是珍貴的。“南口”不賣油鹽醬醋,它賣酒、小肚、花生米和豬頭肉,夏天也兼賣雪糕、冰棍和汽水。店內(nèi)設(shè)著兩張小圓桌,鋪著硬挺的、脆得像干粉皮一樣的塑料臺布的桌旁,永遠坐著一兩位就著花生米或小肚喝酒的老頭。我覺得我喜歡小肚這種肉食就是從“南口”開始的。你知道小肚什么時候*香嗎?就是售貨員將它擺上案板,操刀將它破開切成薄片的那一瞬間?斓逗托《堑哪Σ潦顾那逑恪班邸钡乇派涑鰜,將整間酒館彌漫。那時我站在柜臺前深深吸著氣,我堅信這是世界上*好聞的一種肉。直到售貨員問我們要買什么時,我才回過神兒來!敖o我們拿汽水!”這是當年北京孩子買東西的開場白,不說“我要買什么”,而說“給我們拿……”“給我們拿汽水!”“冰鎮(zhèn)的還是不冰鎮(zhèn)的?”“給我們拿冰鎮(zhèn)的,冰鎮(zhèn)楊梅汽水!”我和白大省一塊兒說,并遞上我們的保溫瓶。我已從小肚的香氣中回過神兒來了,此時此刻和小肚的香氣相比,我顯然更渴望冰涼甘甜的楊梅汽水。在切小肚的柜臺旁邊有一只白色冰柜,一只盛著真冰的柜。當售貨員掀開冰柜蓋子的一剎那,我們及時地奔到了冰柜跟前。嗬,團團白霧樣的冷氣冒出來,猶如小拳頭一般打在我們的臉上痛快無比,冰柜里有大塊大塊的白冰,一瓶瓶紅色楊梅汽水就東倒西歪地埋在冰堆里。售貨員把保溫瓶灌滿汽水,我和白大省一出小酒館,一走下酒館的臺階——那幾級青石臺階,就迫不及待地擰開保溫瓶的蓋子。通常是我先喝**口,雖然我是白大省的表姐。以后你會發(fā)現(xiàn),白大省這個人幾乎在謙讓所有的人,不論是她的長輩還是她的表姐。這樣,我毫不客氣地先喝了**口,那冰鎮(zhèn)的楊梅汽水,我完全不記得汽水是怎樣流入我的口中在我的舌面上滾過再滑入我的食道進入我的胃,我只記得冰鎮(zhèn)汽水使我的頭皮驟然發(fā)緊,一萬支鋼針在猛刺我的太陽穴,我的下眼眶給凍得一陣陣發(fā)熱,生疼生疼。啊,這就是涼,這就叫冰鎮(zhèn)。沒有冰箱的時代人們知道什么是冰涼,冰箱來了,冰涼就失蹤了。冰箱從來就沒有制造出過刻骨的、針扎般的冰涼給我們。白大省緊接著也猛喝一大口,我看見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她的胖乎乎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有點喘不過氣似的對我說,她好像撒了一點尿出來!我哈哈笑著從白大省手中奪過保溫瓶又喝了一大口,一萬支鋼針又刺向我的太陽穴,我的眼眶生疼生疼,人就頓時精神起來。我沖白大省一歪頭,她跟著我在僻靜的胡同里一溜小跑。我們的腳步驚醒了屋頂上的一只黃貓,是九號院的女貓妞妞,常躥上房頂去找我們家的男貓小熊的。我們在地上跑著,妞妞在房頂上追著我們跑。妞妞呀,你喝過冰鎮(zhèn)汽水嗎?哼,一輩子你也喝不著。我們跑著,轉(zhuǎn)眼就進了家門。啊,這就是涼,這就叫冰鎮(zhèn)。
白大省從來也沒有抱怨過在路上我比她喝汽水喝得多,為什么我從來也不知道讓著她呢?還記得有一次為了看電影《西哈努克訪問中國》,我和白大省都要洗頭,水燒開了,我搶先洗,用蛋黃洗發(fā)膏。那是一種從顏色到形狀都和蛋黃一樣的洗發(fā)膏,八分錢一袋,有一股檸檬香味。我占住洗臉盆,沒完沒了地又沖又洗,到白大省洗時,電影都快開演了。姥姥催她,洗好頭發(fā)的我也煞有介事地催她,好像她的洗頭原本就是一個無理的舉動。結(jié)果她來不及沖凈頭發(fā)就和我們一道看電影去了。我走在她后邊,清楚地看到她后腦勺的一綹頭發(fā)上,還掛著一塊黃豆大的蛋黃洗發(fā)膏呢。她一點兒也不知道,一路晃著頭,想讓風快點把頭發(fā)弄干。我心里知道白大省后腦勺上的洗發(fā)膏是我的錯誤,二十多年過去,我總覺得那塊蛋黃洗發(fā)膏一直在她后腦勺上沾著。我很想把這件往事告訴她,但白大省是這樣一種人:她會怎么也弄不明白這件事你有什么對她不起的,她會掃你要道歉的興。所以你還是閉嘴吧,讓白大省還是白大省。
我就這樣站在燈市西口的一條胡同里,站在一個廢棄的屋檐下想著冰鎮(zhèn)汽水和蛋黃洗發(fā)膏,直到雨漸漸停了,我也該就此打住,到“世都”去。
我在“世都”二樓的咖啡廳等待白大省。我喜歡“世都”的咖啡廳。臨窗的咖啡座,通透的落地玻璃使你仿佛飄浮在空中,使你生出轉(zhuǎn)瞬即逝的那么一種虛假的優(yōu)越感。你似乎視野開闊,可以揚起下巴頦看遠處夕陽照耀下的玻璃幕墻和花崗巖組合的超現(xiàn)實主義般的建筑,也可以壓著眼皮看窗外那些出入“世都”的人流在腳下靜靜地淌。我的表妹白大省早晚也會出現(xiàn)在這樣的人流里。
現(xiàn)在離約定時間還早,我有足夠的時間在這兒穩(wěn)坐。喝完咖啡我還可以去二樓女裝區(qū)和四樓的家庭用品部轉(zhuǎn)轉(zhuǎn),我尤其喜歡各種尺寸和不同花色的毛巾、浴巾,一旦站在這些物質(zhì)跟前,便常有不能自拔之感。我要了一份“西班牙大碗”,這厚墩墩的大陶瓷杯一端起來就顯得比“卡布奇諾”之類更過癮。我喝著“西班牙大碗”,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身邊過往的逛“世都”的人,想起白大省告訴過我,她看什么東西都喜歡看側(cè)面,比如一座樓,比如一輛汽車、一雙鞋、一只鬧鐘,當然也包括人,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白大省的這個習(xí)慣有點讓我心里發(fā)笑,因為這使她顯得與眾不同。其實她有什么與眾不同呢,她*大的與眾不同就是永遠空懷著一腔過時的熱情,迷戀她喜歡的男性,卻總是失戀。從小她就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乖孩子,脾氣隨和得要死。用九號院趙奶奶的話說,這孩子仁義著哪。
一
白大省在七十年代初期,當她七八歲的時候,就被胡同里的老人評價為“仁義”。在七十年代初期,這其實是一個陌生的、有點可疑的詞,一個陳腐的、散發(fā)著被雨水洇黃的頂棚和老樟木箱子氣息的詞,一個不宜公開傳播的詞,一個激發(fā)不起我太多興奮和感受力的詞,它完全不像另外一些詞匯給我的印象深刻。有一次我們?nèi)ペw奶奶家串門,我讀了她的孫女、一個沉默寡言的初中生的日記。當時她的日記就放在一個黑漆弓腿茶幾上,仿佛歡迎人看的。她在日記中有這樣幾句話:“雖然我的家庭出身不好,但我的革命意志不能消沉……”是的,就是那“消沉”二字震撼了我,在我還根本不懂消沉是什么意思時,我就斷定這是一個奇妙不凡的詞,沒有相當?shù)膶W(xué)問,又怎能把這樣的詞運用在自己的日記里呢?我是如此珍視這個我并不理解的詞,珍視到不敢去問大人它的含義。我要將它深埋在心里,讓時光幫助我靠近它明白它。白大省仁義,就讓她仁義去吧。
白大省也確實是仁義的。她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就曾經(jīng)把昏倒在公廁里的趙奶奶背回過家(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攙扶)。小學(xué)二年級,她就擔負起每日給姥姥倒便盆的責任了。我們的姥姥不能用公廁的蹲坑,她每天坐在屋里出恭。我們的父母當時也都不在北京,那幾年我們與姥姥相依為命。白大省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中國很多城市都在放映一部名叫《賣花姑娘》的朝鮮電影,這部電影使每一座電影院都在抽泣。我和白大省看《賣花姑娘》時也哭了,只是我不如她哭得那么專注。因為我前排的一個大人一邊哭,一邊痛苦地用自己的脊梁猛打椅子背,一副歇斯底里的樣子。他弄出的響動很大,可是沒有人抱怨他,因為所有的人都在忙著自己的哭。我左邊那個大人,他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銀幕,任憑淚水嘩嘩地洗著臉,一條清鼻涕拖了一尺長他也不擦。我的右邊就是白大省,她好像讓哭給嗆著了,一個勁兒打嗝兒。就是從看《賣花姑娘》開始,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表妹有這么一個愛打嗝兒的毛病。單聽她打嗝兒的聲音,簡直就像一個游手好閑的老爺們兒。特別當她在冬天吃了被我們稱為“心里美”的水蘿卜之后,她打的那些嗝兒呀,粗聲大氣的,又臭又暢快!袄蠣攤儍骸边@個比喻使我感到難過,因為白大省不是一個老爺們兒,她也不游手好閑?墒,就在《賣花姑娘》放映之后,白大省的同學(xué)開始管她叫“白地主”了,只因為她姓白,和《賣花姑娘》里那個兇狠的地主一個姓。有時候一些男生在胡同里看見白大省,會故意大聲地說:“白地主過來嘍,白地主過來嘍!”
這綽號讓白大省十分自卑,這自卑幾乎將她的精神壓垮。胡同里經(jīng)常游走著一些灰色的大人,那是一些被管制的“四類分子”。他們擦著墻根掃街,哈著腰掃廁所。自從看過《賣花姑娘》,白大省每次在胡同里碰見這些人,都故意昂頭挺胸地走過,仿佛在告訴所有的人:我不是白地主,我和他們不一樣!她還老是問我:哎,除了和白地主一個姓,你說我還有哪兒像地主啊?白大省哪兒也不像地主,不過她也從未被人比喻成出色的人物,比如《賣花姑娘》里的花妮,那個善良美麗的少女。我相信電影《賣花姑娘》曾使許多年輕的女觀眾產(chǎn)生幻想,幻想著自己與花妮相像。這里有對善良、正義的追求,也有使自己成為美女的渴望。當我看完一部阿爾巴尼亞影片《寧死不屈》之后,我曾幻想我和影片中那個寧死不屈的女游擊隊員米拉長得一樣,我唯一的根據(jù)是米拉被捕時身穿一件小格子襯衣,而我也有一件藍白小格襯衣。我幻想著我就是米拉,并渴望我的同學(xué)里有人站出來說我長得像米拉。在那些日子里我天天穿那件小方格襯衣,矯揉造作地陶醉著自己。我還記住了那電影里的一句臺詞,納粹軍官審問米拉的女領(lǐng)導(dǎo)、那個唇邊有個大黑痦子的游擊隊長時,遞給她一杯水,她拒絕并冷笑著說:“謝謝啦,法西斯的人道主義我了解!”我覺得這真是一句了不起的臺詞,那么高傲,那么一句頂一萬句。我開始對著鏡子學(xué)習(xí)冷笑,并經(jīng)常引逗白大省與我配合。我讓她給我倒一杯水來,當她把水杯端到我眼前時,我就冷笑著說:“謝謝啦,法西斯的人道主義我了解!”
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 目錄
麥秸垛
永遠有多遠
雙生之愛
——鐵凝筆下的少女
何向陽
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 相關(guān)資料
就女性覺醒意識而言,鐵凝的《玫瑰門》是中國新時期以來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如果讓我在世界文學(xué)范圍內(nèi)排這個十年間的十部作品的話,我一定會把鐵凝的《大浴女》列入其中。
——日本作家、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
永遠有多遠-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jīng)典 作者簡介
鐵凝,著名作家,現(xiàn)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著有短篇小說《哦,香雪》《六月的話題》;中篇小說《沒有紐扣的紅襯衫》《永遠有多遠》;長篇小說《玫瑰門》《無雨之城》《大浴女》《笨花》等。其作品曾六次獲“魯迅文學(xué)獎”等guojia級文學(xué)獎。2015年5月,被授予法國文學(xué)與藝術(shù)騎士勛章。部分作品譯成英、俄、德、法、日、韓、越南、西班牙、丹麥、挪威、土耳其、泰等多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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