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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宓日記續(xù)編.第1冊:1949-1953
陳寅恪的后20年 版權(quán)信息
- ISBN:9787108045010
- 條形碼:9787108045010 ; 978-7-108-04501-0
- 裝幀:簡裝本
- 冊數(shù):暫無
- 重量:暫無
- 所屬分類:>
陳寅恪的后20年 本書特色
《陳寅恪的*后二十年》由三聯(lián)書店出版以來,很快在全國讀書界引發(fā)了“陳寅恪熱”,并帶出許多話題:關于傳統(tǒng)文化、關于人文精神、關于學人風骨……還有陳寅恪可歌可泣的傳奇人生。此書遂成為90年代三聯(lián)的“標志性讀物”之一!蛾愐〉*后二十年(修訂本)》這本書的一個好處在于作者翻閱了很多檔案,找到了原始文件,根據(jù)大量珍貴的檔案、訪談和文獻等**手資料,在書里澄清了很多歷史疑問。第二個好處在于,作者抱著“了解之同情”的態(tài)度寫作,從20世紀中國文化的傳承角度來理解陳寅恪,寫出一部以揭示傳主生存狀態(tài)、探索其內(nèi)心世界為主題的個性鮮明的學人傳記。書中一大批與傳主有交往的各色知識分子之命運也有明晰的描寫。十六七年過去,此次再版,作者對全書做了全面修訂,在訂正訛誤之外,特別針對近年發(fā)現(xiàn)的新資料、新研究,做了幾十處的增補刪改,也增加了作者本人對一些問題的深入開掘。
陳寅恪的后20年 內(nèi)容簡介
《陳寅恪的*后二十年》為陳寅恪先生后半生(1949-1969年)的傳記。 陳先生學貫中西,文史兼通,學術研究有很高的境界。他一生潛心學問,不求顯達,深為國內(nèi)外學人敬重。本書根據(jù)大量檔案文獻和**手的采訪資料,詳盡描述了陳先生生命*后二十年的坎坷經(jīng)歷,披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史實。《陳寅恪的*后二十年》為讀者打開了一段塵封的歷史,從陳先生的生存狀態(tài)和人際關系入手,探索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并以此分析、詮釋了陳先生晚年作品的內(nèi)涵,提出了不少頗有說服力的見解。 這部也許沉重的作品,能給讀者許多啟示。 本書1996年初版。此次修訂再版,作者參考了近年發(fā)現(xiàn)的新材料、新研究,在“時代與人”的一些節(jié)骨眼上,新注入近年治學的思考與心得,并補入當年尚未知曉的一些重要史跡。
陳寅恪的后20年 目錄
新版前言
前 言
序 南 遷
**章 陸沉下的抉擇
第二章 南土的溫情與生命的積淀
第三章 晚年人生的**輪勃發(fā)
第四章 向北京關上了大門
第五章 磨難終于啟幕
第六章 1956年:一個罕有的春天
第七章 歡樂走到了盡頭
第八章 風暴中的孤寂者
第九章 “今日吾儕皆茍活”
第十章 哭泣的1958年
第十一章 劫后余緒
第十二章 草間偷生
第十三章 今宵相逢
第十四章 中國學人的悲歌
第十五章 一段曇花一現(xiàn)的日子
第十六章 暮年“臏足”
第十七章 今生所剩無幾日
第十八章 挽歌已隱約可聞
第十九章 長 夜
第二十章 陳寅恪之死
第二十一章 身后是非誰管得
第二十二章 絕 響
主要參考書目
陳寅恪的后20年 節(jié)選
**章 陸沉下的抉擇 陳寅恪的到來,也使陳序經(jīng)“一手抓教授”的計劃達到了高潮。陳序經(jīng)懂得陳寅恪的價值。陳寅恪到達嶺大的第二天,也即1月20日,該天出版的《嶺南大學校報》登出了“本校聘請到名教授陳寅恪”的消息。該報云陳寅恪“精通十余國文字。西洋漢學家伯希和等曾從陳先生學中國史,壯年即享盛名……本校王力院長亦出其門下……(一九四二年)由英國牛津大學聘為正教授,此為我國罕有之榮譽……陳先生以史學馳名海內(nèi)外……其博學為學術界所公認。去年國立中央研究院院士選舉,陳先生榮膺院士之選”云云[1]。這是陳寅恪在嶺南大學**次正式亮相,評價之高,甚為少見。除了“一九四二年”這個時間及“伯希和等曾從陳先生學中國史”這一點與今人所掌握的史料有出入外,其他的評語很貼切。從陳寅恪抵粵第二天校刊即登出消息此點去分析,陳寅恪遠在上海時,陳序經(jīng)已周密地安排了一切,他對陳寅恪的行蹤了如指掌。陳序經(jīng)到底以多少月薪聘請陳寅恪?從五十年代初陳寅恪填寫的有關表格所反映,陳寅恪每月的工薪分一度達到二千七百分,比很多教授高出二三倍。陳寅恪在嶺大領*高薪水是不容置疑的。1952年,嶺大數(shù)學系主任姜立夫在思想改造運動中被迫交待這樣的“問題”:他自到嶺大之日起便每月領取特別津貼港幣一百元,一直領了兩年多[1]。以此推論,陳寅恪每月所領取的特別津貼也不應少于港幣一百元。至此,在陳寅恪五十九年不安的人生中,嶺南大學這段校園生活,成為陳寅恪后半生為數(shù)不多的一段有些亮色,泛起一些快樂波瀾的歲月。嶺南大學的校風以及有些游離于現(xiàn)實政治的環(huán)境很適合陳寅恪,而陳序經(jīng)也是他一生中碰到的為數(shù)極少的知音式領導。命運的機緣在這位大半生凄苦的大師邁入第六十個人生的年頭,似乎開始展現(xiàn)它的寬容。陳寅恪有點像生活在美麗的桃花源里?纯赐粫r期珠江對岸廣州市的情形,對此會有更深的感受。1948年底,國民黨在中國的統(tǒng)治分崩離析,各類機關紛紛南遷。廣州雪上加霜,社會動蕩,物價飛漲,多遭受一層大潰退前夕的浩劫;南國各院校的教學秩序接近癱瘓,“反饑餓、反迫害”等罷教罷學風潮迭起。1949年1 月13日,以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孔德為首的中大教授,聯(lián)名向當局發(fā)出“因生活悲慘,要求依照*近調(diào)整待遇發(fā)薪,限十五日十二時前清發(fā)兩個月,否則全體罷考(按:即不給學生出考題、批考卷)”的警告。2月2 日,因物價上漲,員工生活陷入窘境,中山大學教授會全體教授向當時的教育部負責人陳雪屏請愿,要求一次性透支3 至7 月份的薪津。3月5 日,中大教授因生活受到嚴重威脅,從該天起實行罷教并“總請假”達二十四天。5月中,中大教授會向社會發(fā)出快郵代電云:“懇請代總統(tǒng)、院長、部長準予借支生活費三個月……另每人疏散費二百塊銀元!薄 *令輿論震驚的是,同在該月,中大教授在國民黨政府的教育部門前掛起了“國立中山大學教授活命大拍賣”的大字招牌,當街將首飾衣物、圖書字畫等當場拍賣,情景十分之凄涼。時人評之為這是“中外教育史上的一大丑聞……”[1] 雖是一河之隔,中山大學與嶺南大學的景況卻有天淵之別,此為陳寅恪之幸抑是時代之不幸?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尚未完全熟悉嶺表風物的陳寅恪,已開 始將全副身心交給嶺南大學。**次透露陳寅恪即將授課消息的是1949年4 月20日出版的《嶺南大學校報》,在“下學期各院系開設科目”中,有這樣兩欄——中國文學系:白居易詩;歷史政治學系:唐史。此兩課程為陳寅恪所開無疑。嶺南大學的歷史專業(yè)一向很弱,沒有獨立的歷史系,故歷史與政治合為一系。有此原故,在陳寅恪的教學生涯中便出現(xiàn)了這樣的現(xiàn)象,選修陳寅恪所開課程的學生很少,有兩個學期甚至只有一個學生在聽他的課。聽課人少的直接原因,是當時嶺南大學歷史政治學系,總共只有二三十個學生,大部分人選讀的還是政法專業(yè)[2]。所以,五十年代廣東知名的歷史學家杜國庠曾與選修過陳寅恪“唐代樂府”一課的嶺大學生胡守為開玩笑,“你恐怕算是一個*高價的學生了”。意謂領*高薪水的教授只是指導個把學生,該學生也可稱“*高價”了[3]。往深一層看,這未嘗不是中國文化在這個裂變時期的一種悲哀。陳寅恪一生學貫中西,能運用十數(shù)種語言文字從事文史研究,這種學識與眼界,表明陳寅恪在二十世紀中葉已站在一個旁人難以企及的學術境界,實惟世紀難遇的一個奇才。陳寅恪前半生涉獵的學術領域繁雜,公認已作出卓越貢獻的便有佛教經(jīng)典研究、中亞古代碑志及古語言研究,及魏晉南北朝史、隋唐史等等。他在這些領域的建樹,已顯現(xiàn)陳氏學術的博大精深。使人一直深以為嘆息的是,這位文化巨匠留給后人的東西,與他淵博的知識系統(tǒng)相比實在是太少了。這不僅意味著陳寅恪尚可以開掘更多的領域,對歷史與文化有更多精辟獨到的發(fā)見;它還意味著當文化的豐厚與歷史的沉淀因人生機緣凝聚于文化大師一身時,大師身后,后人竟無法繼承其遺產(chǎn)的幾分之一。文化的源流在流過大師這一座碑石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新的碑石不知將在何處出現(xiàn)……實際上,當年的一些理智者已經(jīng)感覺到了這一點。在陳寅恪的晚年,順應極“左”思潮,中山大學一直沒有放棄改造陳寅恪“唯心史觀”的努力,但一個憂慮的問題一直壓在學校決策者的心頭:怎樣才能把陳寅恪的東西學過來。于是才有了以后一連串飽含著淚水的故事。嶺南大學在四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初,為陳寅恪提供了一個“世外桃源”,卻不能提供更多的后學跟隨文化大師承襲學問與學業(yè),這是歷史一個深深的遺憾。即使是辦學妙手陳序經(jīng)也無法挽回這個遺憾。遠離“國共”大決戰(zhàn)的中心,偏于南隅的廣州,意外地出現(xiàn)了由多種因素造成的嶺南大學這塊綠洲,卻不能使陳寅恪在這里尋找到更多的后代學術知音,這也是嶺南文化一個深深的遺憾。在未來,后世的嶺南人將會為這一歷史性的失之交臂而深深嘆息。而在1949年,沒有誰意識到這一點。陳寅恪似乎很快適應了這塊土地,似乎喜歡上這座康樂園! 〔贿^,現(xiàn)實世界并沒有世外桃源。河北岸的廣州,形勢一天比一天緊張。6月,國民黨在廣州組織了“戰(zhàn)時內(nèi)閣”,其中有兩個學人出身的人物擔任了在此時變得異常重要的兩個職務。一為杭立武任教育部長,一為葉公超代理胡適任外交部長。杭立武,安徽滁縣人,十九歲畢業(yè)于金陵大學,二十二歲獲英國倫敦大學政治學碩士學位,二十八歲任中央大學政治系主任。以后即投身政界,擔任過國民政府教育部次長。杭立武是國民黨“搶運學人計劃”與“搶運兩院古物”*有力的倡議者。葉公超,原清華大學及西南聯(lián)合大學教授,曾出任過外國語文學系主任一職,陳序經(jīng)和陳寅恪,與葉曾是同事又是熟人。在這段風雨飄搖、很多人都想遠走異鄉(xiāng)的日子里,杭立武一直未遺忘在嶺南大學的“二陳”。他曾多次派人勸說陳序經(jīng)動員陳寅恪離開大陸。陳序經(jīng)一直沒有答允。杭立武同樣懂得“二陳”的價值,多次碰釘子后退而求其次,力勸“二陳”不妨先到香港看看情形再說。在解放軍的大炮已震撼南粵大地的9月某日,杭立武拉著“戰(zhàn)時內(nèi)閣”的財政部長徐堪*后一次急匆匆地趕到嶺南大學,親自向陳序經(jīng)攤牌,要陳序經(jīng)一同前往勸說陳寅恪與姜立夫到香港。杭立武已到了哀求的地步,對陳序經(jīng)說,如果陳寅恪答應去香港,他馬上給陳寅恪十萬港幣及新洋房。陳序經(jīng)當即回答,“你給十萬我給十五萬,我蓋新房子給他們住!焙剂⑽鋷е斦块L一同勸說,大概有即時兌現(xiàn)之意[1]。這一針鋒相對的場面,多年來一直不為世人所知。陳序經(jīng)的回答自然是氣話。他不可能給陳寅恪十五萬港元,他也沒有給陳寅恪蓋新房子。不識時務的倒是杭立武,他似乎直到*后也不明白,“二陳”兩人人生的價值取向,遠非世人所看重的金錢、房子所能衡量。從杭立武多次勸陳序經(jīng)動員陳寅恪出國這一點來看,可知此時的嶺南大學校長陳序經(jīng),對陳寅恪有著多么大的影響力。若從忠心對君的角度看,杭立武、葉公超等人對自己所服務的政府做到了忠心耿耿。直到10月初,葉公超主持的外交部還在廣州辦公,還在為國民黨認為必須要離開大陸的各色人員辦理出境護照。換句話說,直到這時“二陳”若想離開大陸,隨時都有機會。但陳序經(jīng)與陳寅恪,顯然始終都不屑這種機會。10月14 日下午5時許,*后一支國民黨軍隊在撤出這座城市之前,用烈性炸藥炸毀了溝通廣州城南城北的海珠橋,無辜市民死傷近千,在廣州的歷史上留下了罪惡的一頁。一個小時后,共產(chǎn)黨的軍隊開進了廣州市。陳寅恪堅決不出國有著很深刻的原因,這里暫且不提。陳寅恪直到被迫害至死也許都不一定知道,正是他堅決不出國這一點,幫助他渡過了在極“左”路線下面臨的許多次難關。陳寅恪也沒有料到他身后的十多年間,關于他是否想去臺灣這個問題引發(fā)了一場筆墨論戰(zhàn)。當政治浮躁的煙塵漸漸被拂去,陳寅恪在1949年的人生抉擇,便閃現(xiàn)出*樸質(zhì)的文化靈光。難以想象,如果在1948年陳寅恪的生命中沒有陳序經(jīng)的出現(xiàn),陳寅恪晚年將會漂向何方? 陳序經(jīng),海南島文昌縣人,1903 年生。1920年入讀嶺南中學,1925 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1928 年獲美國依利諾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同年受聘嶺南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1930年赴德國柏林大學進修,次年重返嶺大。1934 年起任南開大學教授,并主持“南開”經(jīng)濟研究所及政治經(jīng)濟學院。到1948年為止,共在南開服務了十四年(內(nèi)含西南聯(lián)大八年)。縱覽其一生,陳序經(jīng)是個永不失厚道與雅量的教書匠。他對東南亞史研究的聲譽,他出國留學的經(jīng)歷,以及他出生的籍貫,曾使他有很多次平步青云的機會。在三十年代的廣東,同為“嶺大”校友的林云陔,擔任廣東省政府主席,數(shù)次勸時在學校教書的陳序經(jīng)出任廣東省教育廳長一職,為陳所拒。抗戰(zhàn)勝利后,宋子文在廣東碰到同鄉(xiāng)陳序經(jīng),力邀陳擔任駐泰國大使,并云“以君之聲望,定能受到暹羅華僑的歡迎”。陳再拒。1949年國民黨組織“戰(zhàn)時內(nèi)閣”,有意讓陳擔任教育部次長,陳三拒。這位一生淡泊官場名利的教授,卻有很高的管理院校的才能。他有一句口頭禪:“我是為教授服務的!敝酥模瑑(yōu)容雅量,是他從事管理的宗旨。這一點,早在他擔任西南聯(lián)大法商學院院長時便已名聲在外了。當時法律系主任是燕樹棠,其時燕在中國法律界大名鼎鼎,他有一個特點,甚少當律師替人打官司。燕氏家中人口多,故生活困難,燕樹棠只好親自當街擺賣家私雜物,引起轟動。陳序經(jīng)知道后,設法給燕樹棠送去錢,還打恭作揖懇求燕氏“以后不要再當街擺賣了,沒有錢可以告訴我一聲”。一時傳為趣話。正是這種過人的器量與待人摯誠的吸引力,令陳序經(jīng)在1949年前后創(chuàng)下了好幾個值得一書的奇跡。前文提到的中國放射學權(quán)威謝志光,其時正去意彷徨,陳序經(jīng)三番相請,結(jié)果謝志光不單自己來了,還帶動了一批醫(yī)學專家南下廣州。前中央研究院數(shù)學研究所首任所長姜立夫,1948年底已奉朱家驊之命將數(shù)學研究所轉(zhuǎn)移到臺灣,姜立夫本人亦已在臺灣待了半年。當陳序經(jīng)從其家屬處得知姜立夫有離臺意時,即寫信邀姜立夫回大陸,并為此作了一系列精心安排。1949年7 月,姜以“家有急事”為由離臺到達香港,陳序經(jīng)立即請姜到嶺南大學執(zhí)教。自述“一不懂廣東話,二不信基督教,和嶺南環(huán)境不相宜”[1]的姜立夫,就這樣留在了廣東。因為姜立夫的到來,陳序經(jīng)在嶺大新設了數(shù)學系,聘姜為主任。這位公認的中國數(shù)學界現(xiàn)代數(shù)學*早和*有成就的播種人之一,在1911年到美國留學,進入著名的哈佛大學研究院。院中有兩位老導師的經(jīng)歷給了他很深的刺激。這兩位導師年輕的時候美國尚未有高等數(shù)學,他們到德國哥丁根大學留學,立志為美國研究高等數(shù)學。*后用了三十年時間,將高等數(shù)學從德國搬到了美國。姜立夫也立志要將數(shù)學從美國搬回中國。1920年,獲得博士學位的姜立夫回到中國,在南開大學育才二十八年,桃李滿天下[1]! 〗⒎驈呐_灣返回大陸,影響很大,留在大陸的中央研究院全體同仁聯(lián)名發(fā)來慰問電。五十年代初,國家籌建新的數(shù)研所,所長一職首先考慮姜立夫。時姜立夫已經(jīng)六十歲,他在1950年赴京時以年老力衰親自向郭沫若面辭。姜立夫自臺回大陸,對一個人同樣有重大的影響,這人便是陳寅恪。許是曾經(jīng)同為“西南聯(lián)大”教授,同是終生服膺“超政治、純技術”(姜立夫語),這段時期姜、陳兩人多有來往,交談甚為投契[2]。這就是身處嶺南大學的陳寅恪,在1949年能強烈感受到的身邊四周特有的氛圍。它有助于我們探尋陳寅恪與陳序經(jīng)的心路軌跡,以及這兩個學人在文化品格上相互吸引、相互砥礪的撞擊點。僅僅用愛國一詞,已無法概括深植在“二陳”身上的那種特有的文化意蘊。也不足以解釋那種對文化至死不渝的眷戀?箲(zhàn)時期,有關當局明令各大學院長都要加入國民黨,陳序經(jīng)堅決不肯加入,有言“如果一定要我參加國民黨,我就不做這個院長”[1]。*后還是由張伯苓出面說情,陳序經(jīng)沒有“入黨”,院長還是繼續(xù)當。直到1967年含冤而逝,陳序經(jīng)還是一名“無黨派人士”。1953年,新加坡醞釀籌辦南洋大學,有意聘請陳序經(jīng)為校長。中共華南分局書記陶鑄知道此事后,贊成陳序經(jīng)赴新加坡辦學,陳序經(jīng)卻搖頭。事后陳序經(jīng)對其子女說,從南洋歸國,其父就告誡他從此要為國家的教育事業(yè)盡心盡力,這段囑咐他銘記終身。南洋大學*后請了當時居住在美國的林語堂出任校長。林語堂舉家去了新加坡,結(jié)果卻是很多人始料不及的。林語堂以校長名義籌辦南洋大學,終因與學!皥(zhí)委會”意見相左,不得不在1955年4月辭職。[2]終其一生,中國傳統(tǒng)賢者“恭寬信敏惠”兼不入俗流的操行在陳序經(jīng)身上有很鮮明的體現(xiàn)。但正是這位謙謙君子,在三十年代卻是力倡“全盤西化論”的得力猛將,名字與胡適等風行一時。數(shù)十年來,“全盤西化論”一直遭到社會的痛詆與圍剿,今天已沒有必要“為賢者諱”。陳序經(jīng)很特別的一生與其很復雜也是很深厚的文化觀與歷史觀,可以說得上是二十世紀中國某一類知識分子的典型。在人文的意義上,這一典型永遠有啟迪與值得探尋的作用。在五十年代的中山大學,流傳著這樣幾則無法證實的軼聞:其一,某次陳序經(jīng)與陳寅恪同乘一輛小車進城,恰逢走到某處司機要倒車才能繞行,陳寅恪忽與陳序經(jīng)打趣,陳校長,快捷如小車有時要倒倒車才能跑得快,你的“全盤西化”怕也要倒倒車了。陳序經(jīng)聞言只是笑笑。其二,某日陳序經(jīng)與陳寅恪同席吃飯,陳寅恪知道陳序經(jīng)習慣用筷子,便笑著說,陳校長的“全盤西化”是假的,我的“全盤西化”才是真的。一席人皆大笑。原來陳寅恪大半生已養(yǎng)成習慣,喜歡吃牛油、面包、牛奶等,故有此噴飯之語。自然,這都是學者間的幽默趣事,不必當真。但它已反映出“二陳”在個性上的差異及在文化同歸之前殊途上的差異。這種差異使文化與人這類形而上的話題顯得分外親切與分外有魅力。就性格而言,陳寅恪孤清、倔傲,這與他坎坷的人生有密切的關系;陳序經(jīng)則謙和、優(yōu)容。一剛一柔似無共通之處。就年齡而言,陳寅恪比陳序經(jīng)大十三歲,亦師亦友;就經(jīng)歷而言,陳寅恪目睹過本世紀之初的社會裂變,與陳序經(jīng)可算是兩代人。陳寅恪一生在海外求學十余年,陳序經(jīng)亦有在東南亞、日本、美國、英國及德國游歷與求學的經(jīng)歷,但在這兩個人身上都保留了很多濃郁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陳寅恪一生用文言文著述,刊行一定要用繁體字;二三十年代陳寅恪尚年青時,已是終年唐裝長袍,典型的傳統(tǒng)服飾打扮;帶書籍資料上課講學,多用一塊布裹好提著上講壇,此特征已成為清華學子辨認陳寅恪的*好標記。在極“左”年代一直為“全盤西化”罪名所累的陳序經(jīng),其生活方式與待人接物之道,也一直都是中國式的。*后,*能溝通“二陳”精神世界的,恐怕莫過于靈魂深處已深深根植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的意識。此點,成為二十世紀渴望做一個純粹的學人那一類知識分子不能躲避政治漩渦而只好潔身自守*見品格的一個閃光點。今天,人們終于可以發(fā)問,無論是昨天、今天還是未來,中國社會是否需要或者說能否容得下這一類純粹的學人? 比起陳序經(jīng),傅斯年很不走運! ≡趪顸h政府中,*有可能把陳寅恪“搶運”走的,恐怕只有傅斯年。1949年,身在臺灣的傅斯年,多次致電陳寅恪催其赴臺! v史還為后人留下了更多的線索。1948年底陳寅恪自北平飛抵南京的第二天,也即12 月16 日,國民黨政府便宣告傅斯年出任臺灣大學校長[1]。1949 年1 月20日,傅斯年在臺灣正式就職。傅斯年當然知道陳寅恪的價值。遠在1928年,傅斯年等人創(chuàng)辦了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這一點上,傅斯年對中國歷史文化的研究是有相當貢獻的。該所云集了一批可算是中國歷史研究領域的精英。史語所共設歷史組、語言組、考古組三個機構(gòu)。三個組的負責人皆一時之俊杰。歷史組負責人是陳寅恪,語言組負責人是趙元任,考古組為李濟。趙元任,現(xiàn)代杰出學者,在語言學等領域有很深的造詣。趙早年已負盛名,為清華國學研究院四導師之一。李濟,中國現(xiàn)代科學考古發(fā)掘的開山人之一,領導了被世界稱之為“二十世紀人類*偉大的發(fā)掘之一”的安陽殷墟的發(fā)掘。三組負責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三人都曾遠赴美國哈佛大學求學,趙、李兩人并獲哈佛大學的博士學位。陳寅恪、趙元任、李濟三人后來都成為各自學科領域的巨匠,而傅斯年把他們招至麾下時,陳寅恪才三十八歲,趙元任三十六歲,李濟更年輕,只有三十三歲。作為一個管理學人的行政人員,傅斯年亦可算是一個高手。他太了解二十世紀前期像陳寅恪這樣一類知識分子的個性與人生理想,他極少與所內(nèi)的學人談論實際的政治問題。傅斯年死后二十多年,李濟在回憶文章中尚如是說,“傅斯年知道我們這些人不懂政治,他從不跟我們談政治”[2]。這是傅斯年治事用人的高明之處。這樣的例子還有一些。傅斯年當年在史語所有一硬性規(guī)定,不準所內(nèi)人員兼職。陳寅恪與趙元任時為清華教授,無奈,傅斯年只好特允陳、趙兩人例外,兩頭兼顧。據(jù)說,當年也只有這兩個人是例外。陳寅恪雖是歷史組負責人,卻一直是掛名的,并不負責具體的行政工作。傅斯年也不苛求陳,但對陳的意見幾乎是言聽計從。由此可見傅斯年對陳寅恪相知之深! ∑查_其將自己的命運與國民黨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一面,傅斯年其實也算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學人。這位生于1896年的山東人,十歲時被譽為神童,十七歲考入北京大學預科,二十三歲赴倫敦大學留學,二十七歲轉(zhuǎn)德國柏林大學研究哲學。陳寅恪這時正在柏林大學研究比較語言學。若從這個時候算起,直到1948年,陳寅恪與傅斯年的交情已有二十五年之久。傅斯年介乎學人與為官治事之間,一生行藏似乎更偏重于后者,二十多年來他先后擔任過中央博物院籌備主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中央研究院總干事及北京大學代理校長等職[1]。但作為學人,傅斯年亦有著述,對明史及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歷史有相當?shù)难芯。傅為人正直,嫉惡如仇,令人感興趣的是,這位長年與國民黨“同甘共苦”的學人,身前身后獲得了少有的“賢聲”。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傅斯年識才,懂得珍惜人材。同時他的博學與文化學術思想,也贏得了那個時代一些知識分子的好感。在陳寅恪的一生中,相交如此之長、如此之厚的官方人員,傅斯年恐怕可算是唯一的。1949年傅斯年對陳寅恪“屢電催赴臺”,應有更深的原因。在上一年底傅斯年將歷史語言研究所遷往臺灣后,便匆匆出任“臺大”校長。再聯(lián)系1948年12 月15日傅在南京親自迎接自平飛寧的胡適與陳寅恪,這期間傅斯年似乎與陳寅恪有一個口頭之約,不然不好解釋馬上成為校長的傅氏為何屢電催陳赴臺。據(jù)說,在臺灣的傅斯年已為陳寅恪準備好數(shù)名助手。傅斯年一直期待著陳寅恪的到來是肯定的了。五六十年代在大陸一直有這樣的說法,“國民黨派專機要接陳寅恪去臺灣,陳寅恪堅決不去。”大概這種說法指的就是傅斯年催陳去臺事。以傅斯年辦事的魄力,只要陳寅恪想走,馬上能派出專機是很有可能的事。令人略為惋惜的是,這樣有才干的人,竟然以悲劇告終。1950年12月20日,五十五歲的傅斯年在臺灣省臨時參議會議上突發(fā)腦溢血倒地不治。其時傅正為“臺大”事接受參議員的質(zhì)詢。故傅死后臺大學生集會示威抗議參議員逼死校長,幾乎釀成一場風波。耐人尋味的是,傅斯年死后陳寅恪曾寫過挽詩,但到目前為止,在已面世的陳詩中未發(fā)現(xiàn)這首挽詩。此詩恐怕將永遠被湮沒。傅斯年直到死,都一直效忠國民黨,這是一個很大的忌諱。五十年代初,陳寅恪顯然曾將該詩寄給北京大學教授向達,向達對其他人說過這樣的話:陳寅恪在詩中將傅斯年比作鄭成功[1]。另據(jù)鄧廣銘回憶,陳 寅恪悼傅斯年的詩即1950年所作的《霜紅龕集望海詩云:“一燈續(xù)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备蓄}其后》的七絕。此說尚有待細考。相比于陳序經(jīng)能把姜立夫從臺灣“搶”回來,傅斯年不能“搶運”出陳寅恪,已不是欠缺運氣可解釋。陳序經(jīng)能安陳寅恪,而傅斯年不能,恐怕有更深刻的原因! 蓚同與陳寅恪一樣橫跨三個朝代(清朝、民國、人民共和國)的人,在1949年前后的人生抉擇,可以作為解釋上述問題的注腳。張伯苓,著名的教育家,南開大學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辦學之初就立下“終身從事教育不作官”的誓言。1948年底經(jīng)不起蔣介石的再三懇請,終于**次破例答應出任國民政府考試院院長,時年七十二歲。結(jié)果半年不到,因無法忍受當局“無官不貪,無吏不污”的現(xiàn)實,憤然回到重慶的寓所深居簡出。共產(chǎn)黨進軍西南前夕,蔣介石兩次親自登門催促張去臺灣或出國,并保證其一家人可以一同走。張伯苓沒有點頭。*后一次由蔣經(jīng)國上門勸說,并云“給先生留下一架飛機,幾時想走就幾時走”。張伯苓到*后還是沒有答應。結(jié)果,張伯苓*終還是留在大陸。[1]吳宓,陜西涇陽人,1894年生,前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主任,清華大學教授。吳宓少年時聰敏過人,已有才子之稱。1917年由清華學校派往美國留學,先入弗吉尼亞州立大學學習文學,后轉(zhuǎn)入哈佛大學師從白璧德教授,研習文學、哲學等。吳宓在哈佛與陳寅恪相識,甚欽佩陳寅恪的學識才華、人品志向,遂結(jié)下一段長達四十余年生死不渝的友情。在1949年,吳宓執(zhí)教于武漢大學。4月20日,“國共和談”破裂,子夜,共產(chǎn)黨第二、第三野戰(zhàn)軍“百萬雄師”強渡長江,國民黨長江防線崩潰,國統(tǒng)區(qū)盛行一時的劃江而治的幻想被硝煙吹散。4月29日,吳宓西飛四川,本欲出家當和尚,后取消此念,入當?shù)卦盒Vv學。自云“仍崇奉儒教、佛教之理想,以發(fā)揚光大中國文化為己任”[2]。10月,香港友人函請吳宓赴港共事講學,吳宓謝卻,時年五十五歲。很有意思,1949年前后吳宓聽到了很多關于陳寅恪已離開大陸的傳說,他始終不相信。他太了解陳寅恪了。吳宓之所以飛赴四川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想上峨眉山出家。這容易令人想起二十二年前王國維之死。“出家”與“死”,生命的形態(tài)雖有不同,但實質(zhì)只有一個:拋棄俗世。在人生的那一刻,王國維與吳宓是相通的,永遠不離開這塊土地——無論活著還是死去。但一念之差,吳宓又降回塵世,他將度過三十年的坎坷人生。
陳寅恪的后20年 作者簡介
陸鍵東,廣東南?h人,廣州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院專業(yè)作家、學者。主要致力于中國知識分子歷史、明末清初史事、近代嶺南文化演進史等課題的研究。2007年,受邀為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訪問學人! 2010年,獲聘為法國人文科學之家、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客座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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