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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廢墟

出版社: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出版時間:2022-04-01
開本: 其他 頁數(shù): 296
本類榜單:小說銷量榜
中 圖 價:¥40.6(7.0折) 定價  ¥58.0 登錄后可看到會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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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廢墟 版權(quán)信息

  • ISBN:9787559658296
  • 條形碼:9787559658296 ; 978-7-5596-5829-6
  • 裝幀:一般膠版紙
  • 冊數(shù):暫無
  • 重量:暫無
  • 所屬分類:>

故事的廢墟 本書特色

★與余華、王安憶、劉震云等作家作品同獲《亞洲周刊》2021年度十大小說 ★馬華文學(xué)新生代代表作家,《印刻》超新星文學(xué)獎、全球華文青年文學(xué)獎、花蹤文學(xué)新秀獎得主鄧觀杰首部小說集 ★以細(xì)膩敏感的筆觸穿越歷史,以錯綜復(fù)雜的廢墟和幻想書寫現(xiàn)實經(jīng)驗 ★黃錦樹、張錦忠、連明偉等名家傾情推薦

故事的廢墟 內(nèi)容簡介

曾獲數(shù)獎的九零后作家鄧觀杰的首部短篇小說集,由八個短篇組成。作者以強大的消化能力,將他所洞察到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吞進(jìn)腹中,再通過書寫把它們從身體里一一掏出:被追捕的白犬、消失的父親、懷念巴黎的外祖父、放映《哥斯拉》的小鎮(zhèn)、臺北的馬桶、偷盜故事的人……所有的一切都留下了這具身體專享的歷史痕跡。作者在過往的巨大廢墟中徘徊,試圖在時代裂隙中重建記憶,讓記憶在廢墟中碰撞相遇。 這是廢墟的故事,也是故事的廢墟。

故事的廢墟 目錄

故事總要開始

巴黎

Godzilla與小鎮(zhèn)的婚喪嫁娶

林語堂的打字機

故事的廢墟

樂園

洞里的阿媽

弟弟的游戲

后記

出版后記


展開全部

故事的廢墟 節(jié)選

樂 園 關(guān)于故事的開頭建國所知不多,父親失蹤之后,原來他以為自己知道的事也靜悄悄地滑流松動。像那些無良開發(fā)商蓋在沙質(zhì)土壤上的房子,人們在里面吃飯、做愛并且清洗廁所,多年以來的日子相安無事。某一天他們?nèi)绯;丶遥l(fā)現(xiàn)房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他們不安地上下敲打傾聽,感應(yīng)到墻壁內(nèi)飽飽地裝滿尚未綻開的裂痕,但他們找不到問題的來源。夜晚他們惴惴入眠,連打小孩都不敢用力。然后等到**道裂痕露出墻面,房子四肢癱軟,他們才發(fā)現(xiàn)來不及了。 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建國,要解決問題必須要從頭開始。而且要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件可以確定的事:建國從小就沒有母親。一個母親的消失可以有很多原因與方法。譬如說癌癥,或是車禍這類帶有肥皂劇感的消失方式;又或者說另一種更戲劇化一點的,母親跟別的男人跑了。再不然也有可能是生下建國的時候難產(chǎn)死的?童年坐在空蕩蕩的房里,時間很長,建國無數(shù)次模擬這些母親消失的情境。在這無數(shù)的可能性里,究竟哪一種才更貼近真實?每次問起,建國父親臉色鐵青,抿著薄薄的雙唇不說話。 建國的父親沉默寡言,尤其不喜歡提起過去的生活。不過建國知道這是情有可原的,畢竟他帶著小孩四處漂流,當(dāng)了一輩子鰥夫,換作是建國也會對世界感到疲憊。 是因為這樣才失蹤的嗎? 父親的家鄉(xiāng)在哪里?從這里開始問題的答案已經(jīng)充滿變量,根基搖搖欲墜,建國只能盡量猜出一個大致的答案。印度人薩拉華迪教會他從口音辨識來歷的方法,他仔細(xì)回想父親的口音,推測家族的祖輩應(yīng)來自馬來半島的北部,然而建國*初記憶的城鎮(zhèn)卻處于馬來半島的*南端。建國想象父親如何拖著孱弱的身體和年幼的孩子,四處游走打零工,這樣磕磕絆絆地一路往南遷徙。 父親身上沒有幾個錢,幼年的建國因此經(jīng)常感到空空的饑餓,以及維持至今的淺眠習(xí)慣。不管當(dāng)天工地里的工作多累,夜晚只要有一點動靜他就會被驚醒。他凝神傾聽老鼠跑過屋頂?shù)哪_步聲,在暗中睜大眼睛,以為自己會看到年輕的父親的臉,父親叫幼年的他起床,他們所有的東西都已經(jīng)裝在行李箱里了。 頻繁地搬家,從一個城鎮(zhèn)到一個城鎮(zhèn),謹(jǐn)慎地避開所有大城市。建國推測搬家的原因是繳不出房租,兩父子拖欠數(shù)月后,漏夜從房里逃走。但有幾次搬家前建國聽見父親和房東壓抑的爭吵:“不要連累你們……”他們用低沉的聲音快速地說話,那些難明的語句在空蕩的房里擴散,建國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努力想要聽懂,*終卻仍徒勞無功。 一路向著南方遷徙,有時甚至幾天就會換一個地方,簡直像在逃難一樣。 現(xiàn)在才意識到,或許真是在逃難。 然而建國從未因此怪罪父親。因為如果沒有經(jīng)歷如此頻繁的搬遷,建國永遠(yuǎn)不會遇見游樂園,為此建國一生敬畏命數(shù)的冥契。那天晚上建國獨自在房里幻想母親化身木蘭離家,房東焦急地趕來,問幼年的建國爸爸在不在家。父親不在,房東又站在門外抽煙,堅持要等父親回來。傍晚父親回來以后,建國聽見在門外爭論了幾句,然后他們又再次拖著行李箱走在大街上。 幼年的建國看著路上來往的人,他問父親:“我們要去哪里?”父親沒有說話,他們站在陌生的小鎮(zhèn)街道上躊躇不前。太陽剛下山,暗夜聚攏建國來不及熟悉的小鎮(zhèn)街道,他抬頭看著天邊*后一道火紅的云,試圖判斷現(xiàn)在的時間。 這件事帶有一絲神跡的味道,*后一抹艷紅從西邊消失以后,建國看見天生異象,有巨大的光柱從遠(yuǎn)處穿透夜空。光柱徐徐滑動,在濃密的云層里畫出白灼的痕跡。 幼年的建國指著那道光,他問父親:“那是什么?” 父親臉上有異樣的神采,他久久地凝視遠(yuǎn)方的光,然后拉著行李箱和建國,緩緩地走向光源。 他們隨著光走出城鎮(zhèn),吃力地在雜草蔓生的小路上行走,郊外街燈稀少,光的質(zhì)地變得更加堅實且清澈,F(xiàn)在他們大概可以判斷光柱的來源,那是鎮(zhèn)外的一塊荒地,荒地上空如今泛著陣陣光暈。當(dāng)他們慢慢走向光柱的所在,身旁的人也越來越多,人群像暴雨后夜晚的大水蟻群,著迷地向著房子內(nèi)的燈火振翅聚集,他們騎著腳踏車、機車或走路,以不同的速度趨向光柱的核心,漸漸開始聽見悶悶的音樂聲響,然后聲音越來越大,聲音與心臟的節(jié)奏共振,牽動著心跳的節(jié)奏。 快到了,快到了,建國小小的心臟用力地搏動,他聽見扛行李的父親氣喘吁吁,父親手掌微微發(fā)顫?斓搅,父親說,快到了。 一個轉(zhuǎn)角之后,他們被荒地上的龐大景象淹沒。 在荒地的中間憑空生出一座游樂園。整整三層樓高的摩天輪簡陋地掛著十二個鐵籠,綁在上面的一串串小燈泡賣力發(fā)光,每次閃爍就變一次顏色。機芯旋動,大小部件一起嘎嘎作響,但那些可怕的聲音輕易被旁邊的旋轉(zhuǎn)木馬音樂所淹沒。七八只裝飾華麗的木馬、駱駝和老虎牽引目光,它們隨著音樂節(jié)奏上下晃動,繞行圓柱飛奔。圓柱上畫著幾個只用葉子遮住下面和乳頭的白人,但那些理應(yīng)香艷的畫作已經(jīng)油漆斑駁,眼力再好的人也只能看見下面紅鐵色的基底。園里的事物似乎都布滿鐵銹,游戲攤的小鋼圈,扔出去以后手掌殘留著淡淡的腥味。鋼圈撞擊玻璃瓶口時會發(fā)出清爽的聲線,爆米花攤的焦糖沸騰的爆裂聲,甜膩的香氣,廣播臺前放了半人高的爆米花袋子,一個印度婦人抓了一大把爆米花,用六七種語言和方言送出電子音樂和走失小孩的名字。 這樣一個破爛地方,竟然可以裝下那么多濃縮的歡樂,建國即使在*瘋狂的夢里也無法想象。光線和空氣中隆隆震動的音樂互相摩擦,建國頭昏目眩,他貼近父親的手臂,感覺到上面的汗毛根根豎起。 游樂園的門口有售票亭。父親走了過去,他跟著人群排隊,一點一點地靠近入口。小建國雙腿因為走了太久而發(fā)抖,他知道父親窮,但忍不住偷偷地希望他能從某個口袋的夾縫里,摸出幾個剛好夠買門票的散錢。只要能進(jìn)去看一次,他向著初識的幽冥之神祈愿,只要能摸一摸那些色彩斑斕的宇宙飛船玤,他愿意這輩子都睡在荒地上。 終于輪到父親時,建國抬頭仰望,看見父親難得地堆起笑臉,早生的皺紋從臉的四處裂開,父親問售票員:“你們還要請人嗎?” 售票員打量父親一眼,然后轉(zhuǎn)身大喊老板。 那時候經(jīng)濟(jì)起飛,人人急著想要花掉手上的鈔票,巡回游樂園因此開始在半島流行起來。巡回樂園是會遷徙變化的生物,那些煥發(fā)著艷麗之光的大怒神、旋轉(zhuǎn)木馬、海盜船和賓果攤,全都可以拆卸折疊成一塊塊巨大的零件和生銹鐵架,裝進(jìn)四五輛貨柜車?yán)镙d走。貨柜車隊在半島上徘徊游牧,尋找下一個可以停留的市鎮(zhèn),然后他們清出一塊空地,再次把貨柜里的東西一一倒出。摩天輪架起后緩緩轉(zhuǎn)動、聚光燈揮舞,熟悉的荒原里忽然升起一座樂園,像夢境般魅惑整個市鎮(zhèn)的大人和小孩。 游樂園生意正需要大量的人力,但愿意應(yīng)征的人很少。工錢低還是其次,光是要跟著樂園這樣常年到處亂跑就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干的。不過這對建國父親而言當(dāng)然不是問題,他在貨柜車改成的辦公間里跟老板聊了一陣子,兩人一拍即合,當(dāng)天就在樂園里面住了下來。那天幼年的建國在樂園關(guān)閉以后,跟著老員工巡視他巨大的新家,壓抑著快要爆炸的心跳向諸神還愿。當(dāng)時他當(dāng)然不知道會這樣一直待到老去,看著游樂園從大熱到漸漸死亡,以及父親的消失。 不過這是后來的事了。 (在父親遺下的物品里翻出一份油印的小書,封面用紅字題著字跡模糊的《論持久O》,內(nèi)頁墨跡斑斑,封底潦草地寫滿筆記,建國不確定那是不是父親的筆跡。) 不過那是后來的事了,這時候父親才剛剛進(jìn)入游樂園。 父親在游樂園里的工作名義上是司機,不過因為人手不足,忙起來也要做售票員、游戲攤攤主或是到鬼屋里面扮鬼。可是心水清澈的老板留意到父親對游樂園的機械很感興趣,遇到技工來保養(yǎng)機器,向來孤僻的父親竟然會主動跟人家攀談,這邊問問那邊摸摸的。后來園里的機器有什么小故障,老板就叫建國的父親去試試看,沒想到每次都能順利解決。甚至連技工都沒辦法處理的報廢機器,父親還能自己研讀破舊的英文說明書,精準(zhǔn)地找到毛病所在。 老板知道撿到寶了,從此以后把園里所有維修保養(yǎng)的工作都交給父親去做,連維修費都省了下來。樂園老板的年紀(jì)其實也和建國的父親差不多,家里因為做樹膠生意賺了大錢,所以年紀(jì)輕輕就被送到英國去留學(xué)。酒后心情好,他把建國抱在膝蓋上,把大片的蝦餅送到他嘴里,說自己年輕時候的風(fēng)流韻事。說他在英國怎么樣跟著一班馬來貴族到處鬼混,踢足球、玩女人、賭橋牌,一直到家里氣得斷了金援,被學(xué)校退學(xué)才舍得回來。 回到馬來亞以后正苦惱被父親管得死死的,沒想到剛好趕上巡回樂園的熱潮,老板趁機借口要自己創(chuàng)業(yè),砸下重金從英國運回來一批二手游樂設(shè)施,從此在馬來半島四處逍遙快活。 “所以說,”臉色紅潤的老板拍了拍小建國的背,“不去上學(xué)也沒關(guān)系的,阿國認(rèn)我做干爺,以后跟著干爺找吃就好了,讀什么書?你老爸讀那么高也沒用是不是?”老板大笑的時候肚皮震動,建國咀嚼著嘴里的蝦餅,偷看旁邊父親的神色。父親滿臉驚慌,拿起啤酒罐搶著向老板敬酒。 那些遠(yuǎn)道而來的笨重器物顯然已經(jīng)有了年紀(jì),因此父親的工作相當(dāng)繁重,幾乎一整天都埋首在機械里頭。銹跡像壁癌般爬滿器械外露的表面,需要不斷上油補漆,把音響聲量開得*大,才能勉強掩蓋機器運轉(zhuǎn)時年老力衰的呻吟。建國跟著父親幫頭幫尾,看見剝落的漆皮露出三四種截然不同的顏色,像地質(zhì)斷層一樣指向它們的前身,拆開外殼,鐵器的內(nèi)臟里烙印著各樣看不懂的文字及號碼:Wonderland,Happiness,F(xiàn)airytale……那是樂園歷任主人的印記,耗盡各種描述歡樂的字眼為自己的樂園命名,然后破產(chǎn)變賣,下一任主人又絞盡腦汁地召喚出更強大的名字,以求覆蓋它們原來的厄運。 在眾多的符咒之中出現(xiàn)*頻繁的字眼是EDEN,帶著蔓藤花式的字樣在每一件器物上都找得到,建國猜想這是樂園下南洋之前*后一個名字。EDEN主人像是著魔一樣,把燒紅的印記胡亂烙印在機器各處,甚至凌亂地蓋在之前的名字上,在鐵器心臟里熔成一片血肉模糊的傷疤。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破敗的EDEN下南洋以后,新的老板用三個名字鎮(zhèn)壓它的厄運:中文叫樂園地,英文叫Paradise,馬來話叫Jannah。 白天以生銹鐵器拼裝而成的廢墟,到夜晚就一洗頹相。他們抽打灌滿柴油的發(fā)電機,催逼它發(fā)出低沉竭力的悶吼,把燈泡和聚光燈開到幾近燒熔的極限,喇叭聲量嘶啞破裂。然后時間開始了,樂園的零件齒輪吃力地轉(zhuǎn)動,召喚往日巨大的絢麗幻境。那是巡回游樂園的黃金年代,只要一開場就有源源不絕的客人,管你是馬來人華人還是白人,只要付錢就可以進(jìn)入這個濃縮的歡樂之中。 在競爭激烈的行業(yè)里,鬼屋是這座樂園*大的賣點。那是樂園地里*新的設(shè)施,里面只有一個EDEN烙印工整地按壓在馬達(dá)內(nèi)殼上,主人花費了極大的心力將它打造成一個依照《圣經(jīng)》改編的真實寓言。那里面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僵尸吊死鬼木乃伊的,鬼屋的入口是一片黑暗混沌,客人腳步畏縮地不敢前進(jìn),然后有聲音說“要有光”,忽然就燈光刺眼,眾人意識到自己身處莽林之中,樹后面有個沒穿衣服的金絲貓在喂男人吃蘋果。 有輕浮的年輕人大聲開黃腔,人們笑鬧著,互相推擠著往前走。走了一小段,隊伍后頭忽然跑出幾個全身涂成紅色的壯漢,那幾個人頭上戴著牛角,對著眾人哇哇亂叫,大家笑著叫著往前跑,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鏡子的迷宮里。燈光忽地變暗,喇叭發(fā)出雷聲隆隆,電光閃爍,那些紅色的魔影在四處蠢動,膽小的小孩尖叫哭泣,他們想要往前卻不斷被自己的倒影撞上,有人跌坐在地,大人推擠著彼此大罵,“不要推!不要推!” 好不容易走出迷宮,又踏進(jìn)一片滿是紅光的小房間,強烈的紅漂去了所有人身上的顏色,暗影重重,人們被后面的追兵逼得走投無路,唯一可以前進(jìn)的方向是一道獨木橋,橋下是紅色的鮮血湖泊。有聲音說:“這是我的血……”每個走出鬼屋的人都心有余悸,他們恍惚看見外頭歡樂的景象,產(chǎn)生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錯覺;丶乙院笏麄冞B續(xù)幾個晚上在睡夢中驚醒,躺在沒有燈光的床上,頓覺世界飄渺遠(yuǎn)去,為此生的罪孽感到焦慮,又為活在真實的世界感到慶幸。 那是EDEN主人*后的設(shè)計。 當(dāng)然,這樣的故事不可能在馬來西亞上演。老板為了避免馬來人搞搞震,勢必要對鬼屋進(jìn)行一番改造。然而鬼屋的構(gòu)造相互牽引,要做任何細(xì)小的改動都牽連甚廣,在苦無對策的時候,父親提出了扭轉(zhuǎn)樂園未來的計劃。 父親的改造計劃說來十分簡單,鬼屋原來的機械和道具全部原封不動,只將聲效和對白重新配置一遍。老板調(diào)動過往人脈,包場請來某州蘇丹和王子,帶一大群侍衛(wèi)來免費體驗,那次由老板親自下場扮油鬼仔,落力的演出嚇得王子一群人走出鬼屋后立即跪地祈禱叩拜,等在外面的記者咔嚓咔嚓地拍照,隔天馬上登上全國報紙的地方版。 自此之后鬼屋每晚都大排長龍,不止是馬來人,華人和印度人也都蜂擁而至,建國父親調(diào)整了不同的劇本,讓每個進(jìn)去鬼屋的人都聽見自己熟悉的噩夢,一起被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出鬼屋。小小一個鬼屋成功融合了馬來西亞的各大種族,電視和報紙派人來采訪了幾次,老板賺足了面子和鈔票,過年的時候特意包了一個大紅包給建國。 作為樂園里唯一的小孩,建國當(dāng)時備受眾人寵愛,雖然因為居無定所而沒辦法上學(xué),可是幼年的建國以清澈的眼睛和觸感,吸食樂園里的一切事物。他跟著父親學(xué)會維修器械,從不同的人身上學(xué)會各樣語言,在繁復(fù)的賭博游戲里學(xué)會運算機率,并且在漫長的旅行中習(xí)得面對墻壁獨自幻想的技藝。*親密的老師是印度人薩拉華迪,薩拉華迪的舌頭靈敏,能用十二種方言在樂園里廣播,用七八個角色為鬼屋的人物配音,每一種都惟妙惟肖。小時候他們玩這樣的游戲:一個爸爸是潮州人,媽媽是客家人,小時候被廣東人奶奶照顧的小孩,他怎么說“我大便后屁股沒有洗干凈”? 幼年的建國將樂園視為自己的領(lǐng)土,在其中自由地飛行穿梭,如同野人般鉆研在其中生活的各樣技藝。年紀(jì)漸長,他意識到對于別人而言百變的幻境,其實有著千篇一律的本質(zhì),后來他可以在十米外精準(zhǔn)地射中獎品娃娃的左眼,倒立著丟鋼圈也能套住正中央的玻璃瓶,一眼就算出木瓜種子的正確數(shù)量,一甩釣竿撈起五只塑料鴨子。 建國對于平地的生活逐漸感到不耐煩,于是他開始攀爬一切看得到的東西。先是碰碰車的頂棚,然后是旋轉(zhuǎn)木馬的柱子,*后是摩天輪。摩天輪不停地轉(zhuǎn),建國必須比圓弧的轉(zhuǎn)速更快才能停在頂端,像在森林里長大的男人一樣,建國肌肉結(jié)實動作靈敏,揮動著雙臂在鐵籠間跳躍,他聽見血液沸騰時在耳邊啪啪作響,雙臂青筋畢露僨張凸起,表演的時候眾人看得如癡如醉,喝彩聲不斷。 然而父親卻越發(fā)沉默了。 父親從未再娶,樂園環(huán)游了馬來半島無數(shù)遍,他卻幾乎沒有踏出過樂園的大門。晚上樂園營業(yè),父親像幽靈一樣在樂園的暗影中游蕩,躲在歡笑的眾人背后巡視機械。白天大家還在睡覺,他卻早早起來拿著工具箱四處敲敲打打,惹得所有人都抱怨連連。父親每日眉頭深鎖地工作,不煙不酒,身體上看不見半點欲望的痕跡,建國不知道他是否清楚同事們對他的不滿,抑或根本也不在乎。父親活得像是在苦行,唯一能引起他生命熱誠的事物只有那些冰冷的器械。 建國跟著父親在園里走動,觀察他的工作和在房間里留下的圖稿。父親從來不把報廢的部件丟掉,因為壞掉的器材和零件不可能再從歐洲運來,他把那些龐大的零件拆解,全部躲藏在鬼屋看不見的角落里。一有器材發(fā)生故障,他就回到鬼屋里翻找那些鐵塊的廢墟,重新拆解焊接,以器官移植的方式延續(xù)那些樂園的壽命。 即使是門外漢也能看出父親對于機械的驚人天賦,建國親眼看著他把幾個廢棄的器材拼接起來,做出園里從未見過的小玩具。白天沒有人的時候,建國窩在鬼屋的角落,摸著那些行走的機器雙腿、沒有頭的士兵、槍枝造型的打火機,意識到樂園已經(jīng)慢慢繁衍出自己的后代。 在樂園的時間漸長,建國看見它一次次地擴展、旋轉(zhuǎn)、生殖,似乎慢慢能感覺到樂園的生命。有生命,當(dāng)然也有死亡。樂園地里沒有死過人,不過當(dāng)他單臂懸掛在摩天輪上接受眾人喝彩時,他隱約意識到那些歡呼聲里掩藏著幽微的期待,期待摩天輪的骨架崩塌,期待他掉下來,頭部撞擊黃泥地,粗壯的四肢以奇異的方式扭折。 就像他們坐上云霄飛車,身體隨著毀滅的速度上升下旋,驚呼歡笑著貼近死亡的面容,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期待死亡而不真的死亡,那是撐起樂園巨大快樂的腎上腺素,在樂園里死亡是令人安慰的幻覺。建國深信樂園永遠(yuǎn)不會死亡,當(dāng)英國運來的零件逐漸耗損敗壞,建國和父親用當(dāng)?shù)氐牟牧现匦陆ㄖ碌钠餍,只要這樣不斷地重新組合,他們就有了無限多的可能性、無限多的樂園。建國深深著迷于樂園的輪回,從來不會對此感到厭倦,他原來以為自己會像父親一樣,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樂園。 然后時間好像忽然被耗盡了。 二十世紀(jì)九〇年代以后,大型的主題樂園開始在馬來西亞落腳壯大,巡回游樂園的簡陋設(shè)備不再能夠吸引人進(jìn)來,人們需要更強烈的刺激,更低廉的門票,然后是無可避免的悲。簶穲@真的把人弄死了。陸續(xù)傳來的新聞讓人們開始質(zhì)疑,那里面真的有工程師嗎? 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鬼屋連假日的夜晚都空蕩蕩的沒有半個客人,在里面扮鬼的建國經(jīng)常不小心等得睡著,夢見許多紛雜的事。 白天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無法入眠。 那時候老板年紀(jì)也大了,逐漸受不了日夜顛倒的生活。他在巡回的途中遇到讓他安頓的女人,生了兒子以后繼承家族財產(chǎn),對樂園的生意更是意興闌珊。有天他召集所剩無幾的員工,說:“散了吧。”矗立的樂園忽然變成了一塊巨大的廢墟。 建國當(dāng)時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身邊沒有多少積蓄,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他看著老父,希望他能跟老板求情幾句,但老父依舊沉默不語,像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和他沒有關(guān)系一樣。 建國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老板感念舊情,說樂園的器材反正也無從脫手,就讓游樂園停在家族的空地上,依舊讓老父生活在里面。四十歲的建國原來是想離開樂園去找工作,但他空有一身無用的技能,沒有半張證照自然是進(jìn)不了合法的主題樂園。他想起那些歡呼聲,想要去街頭賣藝,結(jié)果剛開始爬上吉隆坡塔就被警察抓回去,反倒罰了幾千塊。*后只好回去找老板,叫幾句干爺,在老板介紹下到工地去從頭做起。 所幸那幾年炒房的熱潮開始,全國上下都有新建案工地,建國價格便宜,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氣,還會焊接、水泥、木工,一個人頂?shù)蒙鲜畟孟加拉外勞。重點是警察來了也不用跑,大受承包工頭的喜愛。再過幾年后,中國人買下了首都,帶著一行李一行李的現(xiàn)金,像買雜貨一樣掃下大片房產(chǎn)。需要更多空蕩蕩的房子,建商瘋狂地啟動發(fā)展計劃,房子像玩具一樣迅速地在平地上冒起。 建國再次環(huán)繞著馬來半島四處奔波,從一個鄉(xiāng)鎮(zhèn)到一個鄉(xiāng)鎮(zhèn),從一座城市到一座城市,他把樹大片砍倒并鏟平山坡,在荒地中樹立鐵架和鋼骨;蚴怯龅角叭谓ㄉ膛苈泛鬆尾的建案,他把那些已經(jīng)接近完成的房子重新推倒成廢墟,在廢墟中再次興建大樓。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連女人都沒時間想,四處建設(shè)祖國,他有時覺得自己從沒有離開過這樣的生活。 環(huán)游半島多次后,建國有次因為工作而回到了熟悉的小鎮(zhèn),忽然記起這是樂園*后矗立的地方。建國想起了老父,細(xì)算之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幾年完全沒有聽見他的消息,他隱隱感到不安,有天黃昏抽了個空當(dāng),開車回到樂園*后停留的荒地。 車子穿越野草蔓生的郊野,黃昏的日頭把一切都燃起火紅的色澤。他循著少有人走的小徑,朝著印象中樂園*后的所在前進(jìn)。車子在小徑吃力地前進(jìn),一個轉(zhuǎn)角以后,他忽然在林中看見一片空曠的平地。 樂園偌大的摩天輪、海盜船、木馬、宇宙飛船、游戲攤、鐵欄全部都消失了,空地上只剩下一座聳立的鬼屋。建國馬上留意到那座熟悉的鬼屋明顯比原來大上了好幾倍,像是將樂園吞吃了一樣,在原來光滑的外壁上層層疊疊地長出新的隔間和枝節(jié),屋頂挑起四五層樓高,上面一扇窗戶也沒有,黑黝黝地在荒地中投下龐大的陰影。 “阿爸!”建國下車大聲呼喊,得不到半點回應(yīng)。 他推開鬼屋的門,“阿爸?”建國的聲音空蕩蕩地回響。找不到亮光,鬼屋里面一片漆黑,建國摸黑向前走了一段路,手指摸到了粗糙的木板和滑膩的觸感,他覺得不對勁,正想要折返的時候,整個地板忽然開始大大地震動。 灰塵四處揚起,建國聽見整棟鬼屋像是活過來一樣發(fā)出嘎嘎的巨響。幾盞低瓦數(shù)的燈在頭上亮開,建國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于一片莽林之中,四周都是長滿蕨類的暗淡的樹干!鞍?”建國大喊,他撫摩著粗糙的樹干紋路想要弄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然后屋頂上滴下了一滴水,接著又一滴,兩滴,屋里忽然下起了熱帶暴雨。 建國腦子里一片混亂,他渾身濕透,驚慌地想要沿著來路逃離這座叢林,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不管怎么繞都走不出去。 “阿爸!”他在雨中大喊。 有閃電劃過天際,他聽見四周有槍聲響起,他本能地抱頭趴倒在地,在槍林彈雨間隱約聽見有人的聲音,是一群男人的聲音,他們似乎在爭論,罵客家臟話,“走狗!”有人用廣東話罵了一句,他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但他已經(jīng)不記得那聲音是不是父親的。 “阿爸?”他想要喊出聲,一句話卡在喉嚨里出不來。 槍聲更激烈了,有人快速地在講英文,有東西在他附近爆炸,震耳欲聾,他掙扎著要起來,卻被強烈的熱浪擊倒在地板上。大風(fēng)吹過樹林,他聽見風(fēng)中有女人的哭聲,在抽泣間喃喃地說著什么,他想要聽清楚她說的話,但那聲音是來自很遠(yuǎn)的地方,在雨中帶著沙沙的雜音,是無線電一樣噼啪地跳著。聲音一遍一遍地傳來,建國努力拼湊出碎片般的語句:“永別了……同志……永別……親人……” 然后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永別了……建國! 一片黑暗中建國睜大眼睛躺在水洼里,終于想起自己是個孤兒。

故事的廢墟 作者簡介

鄧觀杰,青年作家,年僅28歲已獲得《印刻》超新星文學(xué)獎、香港全球華文青年文學(xué)獎、馬來西亞花蹤文學(xué)新秀獎等獎項。他擅長以質(zhì)樸而老練的文字、青澀又老成的敘事腔調(diào),在現(xiàn)實與夢境之間矯健跳躍,于廢墟之中為讀者打撈起一個個真實又荒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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